清晨,二楼露台迎着夕光传来一声莺啼,幽幽的回音萦荡在远方寥廓的绿坡。
“你说什么?”紧握话筒的手猛然颤抖!陆西城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瞳孔骤然缩小,缩小……
房门“砰”的一声推开,梅宁芝扣紧手机站在门口,胸脯剧烈地起伏,僵冷的眼睛忽然火焰喷涌,大步冲过来,扬起手甩了一巴掌。
啪——
这一声丝毫不客气的脆响震得陆西城耳膜嗡嗡作痛。
陆西城撇开头,脸颊火辣地肿起来,梅宁芝刚翕张着手掌,想张口说什么,窗外响起一声汽车鸣笛,惊慌地望过去,又犀利地盯着他,厉声喝道,“什么都别说,跟我下楼!”
叶夫人从车里迈下来,梅宁芝似乎舒了一口般地迎了上去,近了,司机绕到另一扇车门前。
梅宁芝停住脚步,见公务繁忙的叶市长竟然冷着脸随后迈下了车。
梅宁芝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慑,干巴巴地笑一声加快脚步,陆西城站在门口,在叶家父母踏进门之后仍一动未动。
陆家客厅里气氛凝重,斥责与埋怨自然是免不了的,在叶市长怒不可遏的一连串喝斥声中,陆西城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陆西城,别以为你是晚辈就可以为所欲为,你父亲是经商的,你知道作为一个商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叶市长狠狠地盯着他的晚辈,低吼一声:“信誉!你已经和珊珊订婚了,为什么会招惹别的女孩?退婚的事,我不同意!”
“刚刚订婚就这样,将来你的女儿会幸福么?”陆西城直视她,“叶伯伯,这件事我很抱歉,可是……对不起。”
大人们都蹙紧了眉头——重复一遍又一遍无用的“对不起”。
梅宁芝再度扬起巴掌,却被叶夫人拦住了,“别打,别打,动了手还能做亲家吗?珊珊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昏迷时还在叫着西城的名字呀!”
“我不会和她结婚的。”陆西城倨傲地仰起下巴,朝梅宁芝的巴掌迈近一步,好像这一巴掌打上去就会解决一切般地不屑于激怒她,“我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就是三年前你花五十万打发掉的那个,不过这一次我提醒您,妈,别再干涉我——如果你不想明天翻遍整个星城都找不到我的话。”
“陆西城!”梅宁芝拽住他欲离开的胳膊,“你想反叛到什么时候?!”
“反叛?你凭什么说我是反叛,妈?我只是忠于我自己。”陆西城甩手挣开她,转身往卧室走了去,“请不要再让任何人任何事来要挟我,包括自杀……我,已经受够了!”
梅宁芝大脑轰的一声,叶市长脸色阴冷地站起身,瞟向叶夫人,嘶吼:“我们走!”
大门咣当一声,近乎震碎了梅宁芝心律不齐的心脏,大步往二楼跑去,儿子的卧室门却关得死死,常放备用钥匙的花盆里也空空如也,她发狂地重重砸向房门:“陆西城,开门!”
没有人回答她,梅宁芝只能咬死每个字说:“陆西城,你知道得罪叶家是什么后果么?要承受代价的,不仅仅是你自己。”
没问题,我自己承担。虽然,我陆西城,不是英雄。
雅勤的那些终日无所事事的好事者终于把目光从林音的身上移开而转到了陆西城的身上,“叶黎珊殉情”作为雅勤博客HOP主题榜首而引起爆炸性关注,“叶氏名媛被抛弃”这种劲爆话题沸沸扬扬地传遍了整个柯灵城,陆西城自然变成了罪魁祸首。很多舆论不能解决更经不起解释,为了避免越描越黑,陆西城只能充耳不闻,一心期望流言不攻自破逐渐淡化,没想到几天之后,东城派的学生放出流言,风言风语再度重提了三年前的火灾事件。
项北双手反扣在头上慢悠悠地走在阳光下,在通往东苑的路上,听见一群勾肩搭背的男生说:“听说了吗?城南火灾的真正版本,其实,林音她爸是替陆西城顶罪的!”
“当初警察在询问陆西城的时候,顶罪的人是林音,后来林爸爸顶罪了……”
“呿,为了钱吧,父女二人都是一个德性。”
“最不可理喻的是陆西城,仗着自己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让人顶包……”
起先还为这种不靠谱的传言忍俊不止,当项北开始意识到这种造谣出来的“事实”早已被传得如火如荼、版本统一得越来越离谱的时候,陆西城在舆论压力之下已经收到了雅勤高中董事局派下来的通知——
校方暂停了陆西城报考南加州大学的申请,国外大学电话面试取消,同时,在事件重新调查期间,暂缓停学处分。
春暖花开的三月下旬,浓厚的阴霾云层,以一种凄绝的姿态扩散飘离,坠落的夕阳散发着血淋淋的光。
没有任何异议,没有任何辩驳,陆西城沉默地向教务处的领导们行个点头礼,退出办公室带上了房门。
雨渍斑梭的雕花圆柱将长廊一动不动仰望天空的身影裱成一幅烟灰色风景画,缓缓勾起唇角的陆西城露一个宛如爱与美之神所热爱的少年阿多尼斯般的绝世笑容,眼中流露出黑亮的钻芒,没人能看得出那个凄美的表情究竟是悲伤还是喜悦。
就连梅宁芝低吼“马上回家”的那通预示着他即将再度被软禁的电话,也没能在那张精致宁静的脸上激起什么波澜。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项北伫立在紫苑欧式建筑的环形台阶上,眺望远处迎着夕阳的那个身影,这些天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陆西城不动声色的样子,他的平和、冷漠、淡定、阴郁、宁静,仿佛一层纤薄而坚实的保鲜膜将他牢牢地包裹起来,没人能够接近他,也没人敢接近他……
就在陆西城距离梅赛德斯五十米远的时候,成群结伙的男生从东苑的方向朝他涌了去,远处的项北一眼就认出打头的家伙是曾经在紫苑被黑羽党下过通牒之后遣入东苑的倒霉鬼,他剃了光头,叼着一根燃了半截的Marlboro拦在了陆西城的身前。
“陆少爷,最近绯闻不断啊?怎么,听说你快被退学了?”他摇摇晃晃地逼近了陆西城,一口浓重的烟雾喷在他的脸上,大剌剌地搂住陆西城的脖子。
“哟呵,山水轮流转,你也有今天,真是世风日下啊?说起来,我也要感谢你,远离了紫苑那种窝藏罪犯的地方……”
陆西城甩开他的胳膊,低喝一声,“滚开。”
“看看看!还标榜自己的崇高地位呢?我们几个可不是紫苑的那群成天犯傻掀着石榴裙等大少爷你来疼爱的花痴女。”
周遭的痞子们放声大笑,一个留着飞机头的男生在另一侧钳住他的肩膀,“陆少爷能缺女人吗?姓叶的没有味道,倒是听说林音那个妞辣得很,借来玩玩?”
仅存的镇定如涟漪般地褪去了,陆西城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爆发了!
他挥起一记猛拳砸在飞机头的脸上,旋即臂弯绕过秃头的脖颈勒住他的喉咙,朝前方的树干撞了去。
飞机头醒过神从身后赶上来,扯住陆西城LV单肩包的带子,陆西城往后踉跄一步,胃部被秃头的臂肘重重地捶上去。
身旁的男生们起哄着围拢上前,陆西城寡不敌众跟他们厮打成一团,项北惊呼一声,拔腿跃下台阶飞奔,揪住飞机头的衣领一阵狂踢乱踹……
“西城,”项北见他神情恍惚,大吼一声:“你先撤,这里我来解决。”
陆西城瞟了他一眼,抡起背包朝飞机头砸将过去,飞机头疼得尖叫一声,随即扑到他的身上挥拳,却被项北在身后勒紧脖子来个了散打过肩摔……
西北二人组都挨了拳头,背靠背用眼角斜睨对方的狼狈样,忽然不约而同的地笑了。
“哎,真没想到又在一起动真格儿的了?”项北用大拇指抹了抹一下猩红的唇角,一拳抡在迎面而来的脸上,“这些年……”
随即飞起一脚将右侧男生踹到陆西城前面,“你一个眼神就让所有人乖乖的,现在可有——趣——多——了——”
陆西城箍住近身男生的双肩,推开半尺远,一脚踢在腹部,身后却受了一拳,“旁边!”
“远踢……近打……贴身摔。”项北居然在搞教学示范动作。
不远处骚乱一片,从紫苑出来的项北手下的喽啰们骂咧咧地赶来,也加入了群殴队伍,场面一下子混乱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男生们分成两帮,累得仰躺在花砖上大口喘息,偶尔侧过身挪了挪,踹一脚旁边的敌人,或者是无力地回手拍向对手的脑袋,却蹭了一手黏糊糊的汗。
年轻没有胜败。
秃头的一条腿横在项北身上,瘫软地晃了晃,不知是被揍的还是累的,气若游丝地说:“陆西城,项北,你们给我等着,我早晚会再会紫苑的……”
“随时欢迎。”陆西城坐起身,双手支撑在地上仰起头。
秃头翻身爬起来,“今天休战,老子饿了。”
“彼此。”项北恼火地捋了捋乱糟糟的长碎发。
人堆里,西北二人组背靠背坐在橘红的夕阳里。
日薄西山雾霭绵绵,初春的暖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剪裁成影影绰绰的光晕,浮荡在酝酿着旺盛精力的两具桀骜年轻的身体上。
三年前,他们十五岁。
此刻仍然紧密相依,周身白亮亮地掠起了一圈的浮光涟漪,绝对的纠缠不清。
梅赛德斯疾驰而来,停在花坛边,Chen迈下车震惊地看着好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一群男孩子,所有的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因为年轻,所以会经历一些事情,比如爱情,比如友情。
叶黎珊出院了。
卧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补药与燕窝滋补汤的味道,项北在一声颓丧的“请进”之后推开公主房的TATA樱花彩绘木门,叶黎珊正躺在房间角落的茶道台的软榻上看《L'OFFICIEL》。
“叶大小姐的茶道果然娴熟优雅。”项北懒散地仰靠在沙发上,瞟向酒柜上的皇家礼炮,“可惜,我只喝洋玩意。”
“你是来探病的么?”叶黎珊将红茶片放入壶中,沸水冲泡,慵懒地抬了抬眼,“如果是来喝酒的,那么请回吧。”
项北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扯痛了打架受伤还没愈合的唇角,啧啧地抿紧了唇,“当然是来看看我们的公主是否安康。我只是先来一步而已,其他的人在后面。”
叶黎珊作出礼貌一笑,“我恢复得相当之好,您不必挂心。”
“可是他们不好。”项北霍地绷紧身体坐起来,盯着她若无其事的款款仪态,“大小姐,特别是陆西城,他非常不好。”
“是么?”
良久一片沉默,茶叶浸泡了五分钟,叶黎珊抬起裸露的小臂,如同欣赏艺术品般地陶醉地,意味深长地欣赏着自己的手腕,浅痕几乎完全愈合。
“我说,你可以当我说风凉话——”项北不耐烦地站起身走到她的眼前,“别再让我看见这条恶心的疤,行吗?”
“怎么?关你什么事?触目惊心了?”叶黎珊轻笑一声,翻转手臂拿起茶壶,将茶汤倾入茶杯,“只喝洋玩意的少爷,请用。”
“你到底想怎样?”项北怒视她始终保持的优雅得体的微笑,蹲下身俯过去,“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跟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妇女有什么区别?”
叶黎珊翘起细嫩的小指,茶匙利索地荡过砂糖、牛奶和乳酪,放入杯中搅匀,然后将曲线优美的郁金香茶杯放在圆形托盘上,轻轻推到项北的面前。
项北受不了地一把推开:“喂喂,看来大小姐还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还记得上次考试,我考了第二名,林音却考第一吗?”叶黎珊美好的笑容僵在脸上,“像往常一样,我们是同时看榜的。”
“那又能证明什么?”项北不屑,“傻瓜才侍奉分数,倒数第一的是我又不是你。”
“第二名永远没有立足之地,因为两个人的战争,第二名就是最后一名。”叶黎珊苦涩地勾起唇角,为自己斟茶:“只有第一,才配的上陆西城,对不对?”
“哈?”项北冷哼一声,“大小姐,你还没觉悟?就算你为陆西城牺牲一百次,他也不会看你一眼,况且——”
项北顺势箍住她割伤的手腕,“这种第一名算什么?第一无耻?第一恶心?”
叶黎珊大力抽回胳膊,反手欲甩他一巴掌,却凌空停顿在项北眼前,“无耻?恶心?我有没有听错?项北,难道你还没被自己的无耻恶心够?别忘了,你可是我并肩作战的同党。”
“没错啊,可是这场仗战败的人是你,我倒戈之前,已经全部招供了。”项北撇过头,无奈地按住额头也笑起来,“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别想拉我下水,商纣灭亡的原因是民心尽丧,众叛亲离……”
“还想喝一杯么?”叶黎珊打断他。
未等项北回过神,一杯滚烫的鲜奶红茶泼在他的脸上!
“你这个疯女人。”
项北被烫得轻吼一声,转身往浴室冲了去。
这时卧室门敲响,随后而来的池小缘、温御、林音和陆西城恰恰看见了项北落汤鸡般狼狈的一幕。
“凑齐了喔?”叶黎珊撩起Issey Miyake束腰长裙,交叠双腿斜倚在绵软沙发上,修长的小腿美好地呈现出来,妖娆地微笑着望向陆西城和林音,“好姐妹,你们一起的啊,是来看我能不能活过今晚?还是来看我丑态和笑话?”
池小缘皱起眉头,捏住闻见中药味的鼻子,走到梳妆台前拿起SISLEY香水作势猛喷,凑近了叶黎珊的嘴巴“哧哧哧”,“叶黎珊,这次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前怎么玩都可以,我可是一向鄙视不择手段把帅哥的女人。”
叶黎珊扇了扇刺鼻的香味,“你在教导我吗?”
“我……我也觉得……叶黎珊,你不应该……”温御郁结地瞅着她的手腕,蹩脚地结巴起来:“这么伤害自己,算什么呢……结、结果,让大家都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哈!原来你们是为了虚惊一场而感到不值?惋惜?”叶黎珊挺起胸脯,轻轻吐出一口气,“你们现在好像恨不得我那天真的割腕死掉,对不对?!”
众人倏地噤声。
“蠢女人,你把我们当成傻瓜吗?真的想死的人,是不会活过来的!”项北顶着大浴巾赤裸着上身从浴室冲出来,“叶黎珊,至少你应该考虑到陆西城,你不知道这么做会给他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谁来考虑我?”
叶黎珊冰冷地斜睨门口沉默不语的二人,站起身,光着脚踩在冷冰冰的地板上,昂首挺胸地走过去,站在陆西城和林音的面前,举起手腕露出凸起的疤痕。
“没错,我割腕之后马上按了铃,因为我不想把陆西城让给任何人。林音,如果你比我更爱他,你就证明给我看啊!”
“你以为这是你的荣耀?”林音避开眼神,虽然内心不谅解,但得知黎珊做傻事之后吓得失魂落魄,那道触目惊心的疤让她哽住呼吸,“你有什么资格谈爱情,就是用死吗?连自己都不爱护的人,凭什么要别人给与她爱?!你怎么能就那么……割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毫不犹豫地割下去吗?你知道吗?”叶黎珊发狂地扯住她的衣领,陆西城和旁人想去制止,却被林音拦住了。
叶黎珊攥紧拳头,浅细的血管微微迸出,疤痕贴近她的脸,话语宛如刀锋般犀利,却泪如雨下,“林音,因为你和陆西城,是我最爱的两个人,可你们留给我的伤口,比这个深太多!”
为什么身体刻下的伤,还是掩不住心中的痛楚。
梅赛德斯刚停稳,陆西城迫不及待地下车跑进家门,楼上楼下跑了个遍没找到梅宁芝的身影,客厅里将目光投向了虚掩的康乐室的门,大步走了去。
梅宁芝在打高尔夫,瞅了一眼大汗淋漓的陆西城,“玩一局?”
“没兴趣。”陆西城坐在沙发上,单刀直入:“这是最后通牒,未来由我一个人决定,我要和叶黎珊取消婚约……”
“可以啊。”
“否则你……”陆西城一怔,震惊地站起身走向她,“可以?你说什么?”
“当妈的,当然会尊重儿子的意愿,我也不想明天闹得满城风雨,报纸上说什么陆家大少爷离家出走流落街头。”熟练地挥起球杆,母亲脸上露出贤惠的笑容,“怎么?这会儿你心情不好?不希望我同意?”
“当然、不是、可是……”
“什么不是又可是的?”看着儿子以一种“你又搞什么名堂”的眼神观察自己的样子,梅宁芝不禁笑一下,“你可是我唯一的儿子,陆家以后就看你的了,加油。”
梅宁芝气定神闲地扛起球杆转身往门口走,陆西城机械地随着她的身影扭过头,久久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
……
而接下来的一周,印象之中叶黎珊的身体应该早已痊愈,她却离奇地没有来雅勤报道,麦主任透露说她请了事假,紫苑的同学之间忽然交头接耳地传一些不靠谱小道消息,越来越扩大化地传到了东苑。
这一天柯灵城的早间新闻出现了相关报道,雅勤高中炸开了锅。
叶黎珊的父亲被双规了。
“是真的吗?怎么可能呢?不是……不是荣升市长了吗?”林音气喘吁吁地按住跑得岔气的肚子,蹲在紫苑长廊里,“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去叶黎珊家看看?”
池小缘揉花了眼妆,摇了摇头,“我后妈不让我去,她说事件调查清楚之前,暂时和珊珊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好。”
“你妈都这么说……那就是真的了?”林音实在放心不下,拽住池小缘的胳膊往学苑路的方向走,“我们现在就去叶黎珊家。”
池小缘为难地挣扎:“我后妈还说……”
“你后妈还说不让你犯花痴呢!你忘了当初家庭没温暖的时候是谁收留你的?”林音连拖带拽地拉着池小源走过学苑路。
林音和池小缘赶到雅勤大门口,见保时捷横冲直撞地随后驶出来。
“嘿!猫女!”项北降下敞篷,“去哪儿啊?不上课了?”
林音警惕地上下打量项北的夏威夷造型,“难道你又想去加勒比海重温旧梦了?”
项北深沉地瞅着她,又盯住被她拖着的睡眼惺忪的池小缘,笃定地扬了扬下巴,“一路的,上车!”
林音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刚走到保时捷车前,项北伸出大拇指戳了戳身后,“不敢当,不是我这辆,后面——”
梅赛德斯从远处疾速驶来,停在保时捷后面,陆西城从驾驶座探出头,“上来。”
温御随即从梅赛德斯上跳下车,上了项北的保时捷,池小缘和林音坐在梅赛德斯后座,五个人在上课铃声响起时冲出了校门,直奔叶市长宅邸。
平日门庭如市的叶家别墅门口,草坪乱糟糟的长了一寸高,涂鸦了“搬场”大字的大货车横七竖八地停在院里,街道聚集着看热闹的路人在指指点点。
两辆车停在十米外的路旁,一行人慌忙下车,跑进院子之后发现很多人指手画脚地指挥着把值钱的东西搬走,还有人得意洋洋地大喊一声,“……有一种抄和珅家的感觉啊,爽!”
“估计姓叶的翻不了身了,他怎么会有家道中落这一天……”
林音恼火地打量他们,突然按住一个搬着穿衣镜的男人的大手,“你要把这个拿到哪里去?这是珊珊的!她……最喜欢的JILLSTUART。”
这时,房门一脚被搬运水晶麻将桌的两个男人踹开,瓮声瓮气地嚷嚷:“谁家的孩子啊?让开!让开!别耽误办事,你们是叶家的亲戚?”
“我们是叶家女儿的同学。”林音握住陆西城的手,使了个眼神,“请问,叶黎珊在家么?”
“在呢,进去吧,趁这栋房子还姓叶,唉,可惜喽!”
五个人急匆匆地走进叶家别墅,玄关乱七八糟地堆着筛选出来的古董瓷器,再往廊厅深处走,迎宾台上的盆栽翻在大理石地上,酒瓶碎裂地流淌出刺鼻的洋酒,搅合在栽花土里泥泞不堪。
千余平的大宅空旷极了,正厅豁然开朗,叶夫人一向炫耀的落地窗金丝窗帘被扯了下来,阳光明晃晃地挥洒在空荡荡的偌大空间。
叶黎珊仍然一袭Dior奢华长裙,很淑女坐在厅内最宽敞的一组意大利鹿革沙发上,优雅地喝着她的叶氏花茶,慵懒地抬起眸,见五人组慌慌张张地朝她走来,视而不见地瞟向窗外,“欢迎光临,几天不见,你们好像气色都不错啊。”
林音急促地赶前几步,被身后小跑来的中年女人攘了个趔趄,陆西城搂住她,见那女人呼呼喝喝地招呼工人,指向叶黎珊粗神粗气的喊道,“你起来,这个沙发得搬走。”
浑身臭烘烘的男人们朝她围去。
啪的一声,叶黎珊将茶杯重重放在在玻璃桌上,强忍住脾气,颤抖地笑了笑:“其他的东西随意搬,但这个沙发不行,今天这里还行叶,我说了算。”
林音生怕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伤了她,赶紧跑过去横起胳膊拦着,警惕地瞅着中年女人,“先等等,我们这边有事要说……”
另外四人也上前阻拦,陆西城和项北站在中年女人身前,比她高出一个头,中年女人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看着对面两个俊美少年的冷脸,想了想,转身走了。
林音大舒一口气,担忧地抓住叶黎珊的手,“怎么办,你还好吧?”
叶黎珊微笑着摆了摆手,“我没事,大家不用担心,都回去吧?你瞧,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想留下来陪你。”池小缘凑过来,两眼雾蒙蒙地搂住她的脖子,“怎么搞成这样啊,才几天就瘦了一大圈。”
“好啦,我最近在做瘦身瑜伽啊!”叶黎珊扳开池小缘的胳膊,“回学校去吧,如果让麦主任发现你们这么多人集体翘课,恐怕会让他暴走。”
林音重重地摇了摇头,索性坐在她的身旁,“不能走,那些人看上去……”
“说过了我没事!你们都走!”突然语气强硬,叶黎珊扬起语调,保持距离般地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不小心瞟见正凝视她的陆西城:“我真的没事,这些天也习惯了,你们在这里,反而让我觉得难过,拜托你们,赶快走吧……”
有一些沙哑的嗓音让项北愣住了,无奈地点了点头,朝池小缘和林音递了个眼色,揽住温御早已石化的身体,招呼大家往外走:“咱们先走了,如果有事随时打电话,所有人的手机都保持24小时开机,走吧走吧。”
一行人慢慢地往廊厅走了去,远了,陆西城不禁回过头,凝望叶黎珊仍旧端坐在空荡荡的沙发上,她正垂着的头忽然抬起来,目光潺潺地与他对视。
陆西城驻足,其他的人走了两步也停住脚步,奇怪地回头打量他,他犹豫地瞅着林音,直到她紧抿着唇,心照不宣地微点一下头,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温御开我的车。”陆西城将钥匙扔过去,转身往回走。
隐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叶黎珊吃惊地抬起头,见陆西城走到她的眼前,温和地说:“我留下来陪你。”
大门砰的一声关紧了,叶黎珊的身体虚软一晃,仰起头看着他,倔强紧绷的下巴忽然抖了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隔着没有窗帘的透明落地窗,林音迈上梅赛德斯,五味杂陈地望向陆西城和叶黎珊距离自己越来越的身影。
温御见身后林音的愁郁的模样,也不敢言语挑起话题,一路上盯着保时捷车尾,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好一个优柔寡断的张无忌哟!”池小缘擎着腮帮子望向窗外,阴阳怪气地念起了台词,“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殷妹妹,我感激你心生感激;小昭,意存怜惜!喔,赵敏姑娘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梅赛德斯紧跟着保时捷驶入珞樱大道,项北瞅着倒后镜映着的黑车,冲身旁的池小缘轻笑一声:“你这个腐女这一次分析得倒不假,哪个刻骨铭心,大概也有些露出头角了……”
池小缘直起身逼视他,“项北,你这个明教大坏胚,现在是站在哪边儿的呀?”
项北诡异地眯起桃花眼,邪肆地扬起轻佻的笑:“你不觉得,其实我应该是姓金的?”
“呸!你是最坏的那个慕容复!”
“啧啧,金庸笔下的好人很多,坏人却是珍品版寥寥无几的,而且智商都很高……只不过,他们都说我是热情奔放的C罗。”项北忽然哽住喉咙,斜睨窗外樱花初放的风景,目光黯淡一下,声音小得连自己也听不见,“可惜,我的角色,一直都是小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