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倒春寒的原因,这几日的安京很冷,天空一直阴沉沉的,不下雪也不下雨,却始终不见明朗。
医院的后花园里,风裹挟着冷气和湿气,吹得放肆,唐乔坐在长椅上,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远远看去,根本认不出人是谁。
她向来不喜欢来医院。到处都是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入眼皆是一片刺眼的白,所见到的生死离别远远多于转危为安的欢喜。
她也不想再见一次白钰用那样惊恐而乞求的眼神望着她,对她说,小唐,我想回家。
那样的白钰是很让人心疼的。
所以她明白了,那年暑假陶姨陪白钰来安京治病,为什么看起来是那么憔悴和疲惫。
“唐小姐?”
唐乔听到声音转过头,便见到医生捧着一杯星巴克咖啡走过来。淡淡回了一声,“王医生。”
医生在她身旁坐下,说:“听他们说你不爱在医院里呆着,就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
说完,将咖啡递过去,“暖暖手?”
唐乔摇摇头,轻声问:“您找我有事?”
对于白钰的医生,唐乔是尊重且喜欢的。这人身上的气质和祝安很像,温婉而平和。似乎只要待在她的身边,无论多烦躁的心情都能得到缓和。
医生的笑容柔和,“没什么事,怕你担心。白钰的状态已经基本上稳定了,我给他开些药,回去坚持服用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嗯,辛苦医生了。”
医生笑着看着唐乔,目光平静而温和,后者平静地回望她。
“你和我想象中比起来,基本一样,也有些不一样。”
唐乔有些疑惑,“您知道我?”
其实第一次在乔湾家里见到医生时她就觉得奇怪,她们以前明明是没见过面的,但是医生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唐小姐,很高兴见到你。
医生笑着回答:“是啊,白钰常和我说起你,也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我一直都想有机会见见你,但他不同意,非说要等自己病好了才带你过来。”
唐乔听得一愣一愣的。
许久,她低下头,轻声说:“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的病。”
“你觉得他不告诉你是因为他不相信你?”
唐乔轻轻点头。
“我倒觉得,他不告诉你是因为太在乎你了。其实我刚接诊他的时候,说实话,头都大了。”
想起那时的白钰,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
初次见他时,她甚至不觉得他病的有多重,只是看起来颓废了点,眼睛无神了点,自闭了点,易受惊了点。但他没有一点攻击性,对她也不抗拒,还能礼貌地小声说你好。
但是慢慢接触下来,她发现这个孩子比她想象中的要严重的多。
他将自己完全封闭在了一个世界里,不抗拒,却也不接受任何人;他会小心翼翼地回答你的每一个问题,却不会对你袒露一点心之所想。
对这个固执而敏感的小孩,她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去接近他,试图打开他的心扉。
一直到某一天,她发现他在提到一个朋友时,嘴角微不可查的向上扬了扬,就连眼睛,都亮了几分。
她便知道,这位朋友对他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存在。
她问:“这位朋友,是女孩子吗?”
他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放在大腿上的手缩了缩,接着轻轻地点点头。
然后她问:“能多和我聊聊你和你的朋友之间的事吗?”
她记得,那天下午的谈话,是一个多星期以来,白钰话最多的一次,他的眼睛,也是最亮的一次。
那时她便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是他的治疗的转折点。
医生笑着说:“你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人。他只会害怕失去你,却绝不会不相信你。”
很奇怪,天气分明还是冷的,但是此刻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上暖烘烘的。
唐乔吸了吸鼻子,低声问:“您刚才说,我和您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医生似乎有些冷了,跺了跺脚,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你知道白钰是怎么对我形容你的吗?他说你是女王,是太阳。但我见到你,感觉你要比想象中的容易接近,要更柔软,更主要的是,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爱他。”
她从前担心,太阳炙热的温度其实并不适合像白钰这样柔弱的植物生长。但她如今发现,那轮太阳为了能靠近那株植物,正将周身的温度藏起,只放出一缕最温暖的,适合它生长的光。
……
两个人在外面又坐了一会。
医生拿出手机看了看,笑着说:“这个时间应该也检查完了,我们回去吧。”
唐乔嗯了一声,站起身,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跺了跺脚。之后仰头朝一个方向又看了一眼,才淡笑着说:“是该回去了。”
医生走了两步后突然停下,转过身,往对面的那栋楼看了看,明白了她一直在看的是什么。
五楼最左边的那一间,可不就是白钰复查的诊室了。
唐乔上楼时,白钰刚检查完,正在穿衣服,见到她,便露出一抹轻松的笑。
唐乔便推门进去,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给他围好围巾,将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再为他扣上帽子。
白钰笑着说:“我自己来就好了,又不是小孩子。”
手却没动,乖乖的任她摆弄。
唐乔看了他一眼,轻声问:“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然后握住他的手,捏了一下,低声说:“怎么这么凉。”